一盆花椒大料

咱们三个谈个恋爱吧!

【岚松岚】杀死那个天津人

全副武装的黄瓜:

如何暗杀天津人参考指南——相声演员朱鹤松著




“你是个好人,好到慢性杀死我。”




你有没有看过一些个传播甚广的视频合集,关于天津自杀率全国最低的原因?如果没看过现在也不用退出去看,因为实在有够无聊,好像我们天津人真的全在相声这行里——当然我并不是一个现身说法的好例子——还有,最重要的是,仿佛只要你是个天津籍相声演员,就能长生不死,无论你想死还是不想。


 


当然,完全是刻板印象加捏造。


 


所以作为一个真正的天津籍相声演员,我虽然无法告诉大家我是怎么来的,但可以回忆一下我到底是怎么没的,作为,如果有一天你也起了杀心,可能完全没有参考意义的指南。


 


首先,我得先向你介绍,杀我的那位,叫靳鹤岚。


 


但他不是雇佣杀手、江洋大盗,相反,普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善良人,脾气好,好到有时候旁人都忍不住劝:怎么你什么都信啊。小时候逛个庙会都能把得来不易的一个硬币投给了路边垂着头的乞丐,不为什么积德不积德的,他只是说,觉得能帮上忙的就帮一把。也是好些年没见过沿街乞讨的了,北京现两年管得越来越严,如果不是出门巡演,可能也碰不着这样一位。“好心人,大哥哥,您有零钱吗?”这年头谁有?最后果然只有靳鹤岚把手机壳里塞着的五十块掏出来。我在他后面远远坠着,看他蹲下身子,郑重其事地把纸币放进小孩面前的帽子。


 


他就一直都这样,刷朋友圈见到水滴筹就捐,早普及支付宝出门逛街兜里还备着五十块一张的现金。我遭他影响,也在掉一片的碗里塞上五十,不管前两天凌晨回家路上碰见这帮人好手好脚地点了钱走进永和豆浆。我就这么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有时候蹦出来一些想法:您也回头可怜可怜我吧。怎么偏生我有这样一遭,连你这宽仁慈悲之爱的一点火星子都分不着?


 


好吧,我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他既已经长久地注视着我,我何故要去计较那眼神的目的。


 


只是这种心思揣久了,人也容易自我放逐,有一段时间我常常觉得自己并无存在之必要,应当早早住进垃圾回收车。在东北本来应该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我站得笔直看那片近处已经结冰的江水。他问我,还想搭吗?我喉头滚了几滚,到底还是说,想啊。他眉宇间化了开些许,手心不比天气冰凉,抓着我说那就好好的,言辞恳切,虽然一直以来教我许多,却让我第一次品出了师长味道。我心中汩汩涌起地下水,原来严寒也不是不可抵御,我们也可以独独为彼此修缮一座不冻港。


 


有女孩来家里做客那天,是下午,晚上我们还是去上班。我在后台百无聊赖,他没来由地丢出一句:你喜欢她吗?我用了半分钟缓神,才明白他说和我想的喜欢不是一个意思。啊,嗯,挺好啊,对。我认为自己言辞恳切,原来听起来还是支支吾吾。那就行,他抓了抓根根立在脑顶的头发,她说我头发留长一点能好看,你觉得呢?我说头帘儿对隐藏你的发际线有好处,早都说了你怎么就不听呢?他抄起一包纸巾扔过来,眼睛还是盯着镜子,我一把接住继续嚷嚷:我早就说了,你都不听。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上的是礼仪漫谈,照惯例编排,他要跳进我怀里,亲吻落在脑门上,后又要落到手背。以致我每每一抬手,都能闻到他上台前涂过的劣质唇膏味儿。脑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很想问他,能不能给自己买点儿好的呀。没那闲钱,我又自问自答,多现实的回应,我几乎能想到靳鹤岚说话时的表情。哈,反正以后每天亲的不是我,反应过来之后我这么想,皇上不急太——呸。


 


也是从那天之后,我才陡然发现原来诸多变化已经暗地发生。多一串项链,在原来的我眼中与少一根睫毛没什么分别,但靳鹤岚的手机振动之频繁绝对令人侧目,他每天捧着的时间明显变长,宵夜到一半也会出门打五分钟短暂的电话,社交媒体充斥着意味不明的图片文字,包上挂只毛线玩偶,有事没事就上手盘。我很奇怪为什么好像只有我看见了?有时候我撞见他痴笑着发呆,感觉要被空气中凝固的喜糖绊倒,我摇摇头,指望他是不行了。


 


俗话说得好,每天进步一点点,未来积累许许多。在靳鹤岚一句话辗转腾挪差点把自己噎死之前,我已经拉好了行李箱站在门口,庄重地将自己搬运。靳鹤岚张口结舌,自是没意识到我什么时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系列进程,我可以回答,但我没有:那是因为他那单眼皮子里只能装一个人。我说没事,我跟朋友新找那房楼下的早点非常好吃……对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黑色小管,一甩正丢到茶几上的果盘里,差点把我买回来但一直没吃的苹果扎烂,用点好的。


 


三百多块的唇膏,逛街遇到专柜人家推荐的,我好肉疼。


 


你们知道他颇有一种无辜的神情,很能唬人,不愧是每个人都可以做五分钟爱情骗子。但很少有人真的被长久蒙蔽,除非他们这辈子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骗子。很不幸,我就是那位囫囵吞了的受害者。他们说我们太情比金坚,这自然是好话,这世界有太多美满人生的范本,靳鹤岚多少可以算一个,只要我这乱臣不去横插一杠子,守住这一辈的盛世太平没什么问题。但我到底是贼人,每天往肚里咽这点心思已经不易,只能选择归隐田园。


 


所以——上一次来他家是什么时候了?我拧着眉毛想,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上一个“他”的家,其实当时被称为“我们”的家。我感到愧怍,不仅是因为昨夜在他家里醉倒。我坐在早餐对面,旁边糯糯新生的长发很慌张地在后颈躲起,神色却颇倨傲——她继承了属于两个人的美丽,正在母亲怀里手舞足蹈以一只勺子对一颗煮鸡蛋发表审判。我在桌边垂着头仿佛自己淋着雨闯进一场无字幕西洋电影放映会,画面好像熟悉,实则完全看不懂。我只能盯着糯糯手下还没敲破的那只煮鸡蛋,它好像施施然地问我:您在这部片子里吗?我竟然被煮鸡蛋盯出一个窟窿来。旁边的杯子被糯糯撞倒,牛奶千里迢迢滚到我脚下,我几乎从椅子上摔向地面去捡,玻璃杯子抱着我的手指滚烫地喊:您请回吧。


 


我还是很听话的。而且帮忙擦了地。


 


靳鹤岚呵欠连天地帮我叫车,闭着眼睛报出具体住址,详细到户,比起贯口不遑多让。可惜我辜负他的一片好心,回头瞧了瞧,向以为自己接了大单的司机抛出致命一击:您带我到最近的快捷酒店吧。然后我又开始对自己实行大酒漫灌,啤酒泼在嘴里,留不下一点痕迹。


 


酒店我们的确也没少住,常常也是同一间,在无数陌生的地点。和真正的明星不同,每次无论活动,出现在公众面前总是一身新装,靠不同颜色就能为时间划分区野,我们不行,还是自己购置衣装,打点进跟着走一个来月的行李箱里。昨天晚上我坐在他卧室的梳妆椅上,美其名曰对新活,看他扯着衣柜门,为几天后的巡演做准备。


 


哎,你说我带哪一件好?他对这种毫不整饬的时尚感兴趣好像从数年前就开始,没有一条完整的裤子有幸步入他的双腿。我嫉妒破洞裤。我感谢破洞裤。它们方便我用目光将他盘剥,在任何场合,毫无道德地凝视。怎么会有人这么瘦,伶仃得好像火柴棍搭起来一样,最小码也在他身上摇摇欲坠。火柴人,嘿嘿,我被自己的包袱逗乐,什么能够点燃他?怎样才能烧毁我?我的思维又朝着不可控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我随手乱点鸳鸯谱:那个配那个。粉配粉吗?靳鹤岚又皱眉了,我想上手给他揉开。粉色好啊,我就爱看粉色,你穿粉色好看,哎呀。我胡乱比划,他将信将疑:那我试试?


 


我一定是在那时候就已经喝多了,才能放任他在自己的卧室里,背对着我脱衣服。我就坐在他背后,像看一场秀一样,仿佛自己真是那个等待他回头的人。他跑出去照镜子,竟然满意而归:没想到还挺好看。我又支支吾吾,因着视网膜上还停留的是刺向我的料峭的脊椎,和旁边翅膀一样舒展的背。


 


我真的喝多了之后,靳鹤岚拍着我的脸讲悄悄话:喂,去不去抽烟?我正半梦半醒,咕哝着回他:不是……不是不喜欢别人抽烟?他脸上闪出孩童偷做坏事的狡黠,让我想起学校寄宿生活时一根烟分六个人抽的时候:我们偷偷的。他拉着我往一张桌子下面的小盒里摸,我抓不出来,他干脆亲自弯腰去找,快,趁睡着。我们溜到楼道,还没看清拿的是什么烟,他一拍大腿:你有火没有?我实在没忍住笑出来,浑身八个兜摸遍了,最后在帆布包底抓出了一只火机,按了有百八十次才燃起那么小小一簇,顶上艳艳的橙,底下幽幽的蓝,我抓紧给自己嘴里的送过去,再送给靳鹤岚时它却灭了。


 


算了,你就拿你的给我点。靳鹤岚穿着拖鞋,在楼道口跺脚,等我低头凑过去。我感觉到他周身的温度不比燃烧的烟丝更冷,点着他的烟时靠得那么近——可明明台上却总是更近——我仿佛周身的温度都被借了去,是将最后仅剩的一点温暖拱手相送。靳鹤岚心满意足地眯着眼,晃了晃手上的烟,说要保守秘密啊。我点头又点头,酸涩的胃液好像冲到喉咙口,秘密又秘密,我当真豢养不起更多的秘密了,只要我不死,早晚有一天会蝴蝶一样被呕得到处都是。我没忍住捂上胸口,靳鹤岚关切地又凑近了:哪儿不舒服?我藏不住事,只能告诉他,喝多了想吐。


 


后来……后来我在医院打针。他收不到我回家的消息,幸好联系上司机,说我去了某酒店。我不知道他怎么说服前台开门,也不知道在看见我前的一瞬间怀揣的是什么设想。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我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样。他可能质问了我一大堆,但我一点没记住,或许也没回答,总归我是被他的闹钟叫醒的,他站起身来叫护士换吊瓶。你知道我给你发了多少条消息吗?发哪门子疯啊你?他在我眼前疯狂摇晃微信聊天记录,我只好说:晕。他咬牙切齿地坐下,问护士能不能给我两只手都挂上。


 


他耿耿于怀好几周,明明因为自己误判只穿了牛仔外套,冷得要命扯了我的棉袄裹,把自己拥成一朵白生生的云,嘴上还要说:还不是你出门前三天喝大酒进医院,吓死人。朋友在旁边说,他不是没量吗?靳鹤岚来了脾气:可不吗?不知道看见嘛了,撞了鬼了可能是。我双手合十:不要这么说自己。靳鹤岚又抄起了纸巾向我飞来,同样是不看我,但这次我没接,凭它冲进我怀里。


 


那天我没看清他手机屏幕,后来也没,只是看着自己手机上不能撤回的记录傻乐。他给我的备注是什么我竟然从来不知道,后来有一次发微博,上面特意露出来:朱凯。我分毫不信,甚至能想到他咧着嘴笑的同时紧急修改姓名,再截图发出来,炫耀一样:你们看这人见天儿地骚扰我。我有点内疚了,如果人会因骚扰思想获罪,那我已经服刑九年。十年是一个进制,迈入这一节点,理应开启新篇章——我总算也有严丝合缝过的人生了。我二十九生日那天大家聚得七荤八素,那帮酒蒙子常常让人觉得就是偷我的由头满足自己私欲。我痛饮果汁数杯后低下头在手机上敲字,狂按空格键,最后佐以尚未被兜头扣下蛋糕时抓紧实行的合影一张,发布。


 


很快有人嚷嚷:老靳!有人说你是乔峰呢。一时间起哄者甚众,纷纷添油加醋:这意思是你只能爱他一个。


 


我有点心虚地抬头看被我挤在沙发一角的靳鹤岚,怀疑自己是否撒娇撒得有点过头。他笑得满脸亮晶晶,灯光汗水酒精一齐作祟,飘忽不似现实,只有落在我后颈的手心仍旧完全镇定。


 


他说,好啊。


 


我总算听见爆裂声从自己身体内部传来,我亲眼看着靳鹤岚,他终于温柔地一刀刀剜尽了我最后的心悸。


 


你看,我的唇膏、火机、外套,通讯地址、聊天记录、生日蛋糕,组不成百分之一的靳玺桐,但却完全是出于靳玺桐,才有百分之百的朱鹤松。


 


这下,我清醒着宣布,朱鹤松死而无憾了。


 


而我刚刚许下的生日愿望,竟然也颇不吉利地成为了某种遗志。


 


其实我最后的愿望只是想叹气,并在靳鹤岚的怀中拍打他的肩胛骨五分钟,像北方所有初次见面的兄弟。离开时他会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中没有武器,却意外地已经向我行刺。我会在他面前后退几步,就像扇子是宝剑,就像他的怀抱有剧毒,我会说,靳先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然后徐徐在他的疑惑中倒地。可惜我的心永远也做不到明镜高悬,升不至我们共同存在其下的夜空里,所以整个画面可能会异常昏黄,严重程度大过天桥剧场。


 


所以,你们懂了吗?只有天津人,才能杀死天津人。我活着,但我同样永远地,被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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